第9章 未经雕琢的璞玉(1 / 1)

昨夜,朱允炆几乎是连滚带爬地逃回自己房中的。

他反手拴上门,背脊紧紧贴着冰冷的门板,脑海中一片翻江倒海后的死寂。

父亲素来温润如玉,何曾有过这般雷霆之怒?

他怕的并非责罚,而是父亲眼中那点温暖的光,从此对他熄灭了。

他在书案前像困兽般疾走了上百圈。

委屈、恐惧、嫉恨,胡乱绞缠在一起,几乎要将他的五脏六腑都撕裂开来。

次日清晨,他硬着头皮去给父亲请安,垂首立在门边,等待斥责。

朱标强撑着从榻上坐起,胸腔里一股邪火直冲顶门,烧得他双目如炬。

窥探兄弟私室,行同鬼蜮……我朱标的儿子,竟做出这等事来!

他恨不能一把抓过儿子,狠狠掴上一掌。

这不只是兄弟失和,更是品性蒙尘,是他为人父莫大的失败。

那一刻的失望,沉重得让他喘不过气。

然而,就在看到儿子惶恐躲闪的眼神时,盛怒竟如潮水般退去,为人父者天生的怜悯,不由分说地漫上心头。

他想起允炆平日的稳重孝心,想起他挑灯夜读时单薄的身影,想起那叽叽呱呱不停歇的背书声……

怒火渐渐平息,宽容重新占据了上风。

昨晚是否责骂得太重?会不会吓着他?会不会让他就此自暴自弃?

朱标揉了揉刺痛的额角,忧心忡忡起来。

一个孩子失去父祖宠爱时的恐慌,他是懂的。

终究……允炆还只是个心性未定的孩子啊。

他终于为儿子找到了一个可以开脱的理由——

‘争风吃醋并非大奸大恶,而只是对父爱、对祖父关注的过分渴求罢了。

‘那些弟弟们,不也为了在父皇母后跟前争宠,闹出过各种笑话么?

‘将心比心,允炆比他们已强上许多,天底下,哪里去找完美无缺的儿子?

‘罢了,终究是自己这个父亲做得不够好,才让孩子走到了暗中较劲这一步。

“前日黄先生给我看了你这半月作的策论,尽是些中规中矩的老生常谈,没有一丁点犀利的锐气,若当真让你下场子考,能不能考个生员都是两说,更别提举人了。字也写得松松垮垮的,没一点筋骨。你到底是怎么回事?”

朱允炆脖子一缩,这种不痛不痒的教训,反而比一顿痛斥更让他感到沉重与不安。

他扑通一声跪下,带着哭腔道:“儿子知错了,求父亲重重降罪。”

看着儿子这副战战兢兢的模样,朱标的心又软了几分,长叹一声:

“人生天地间,最要紧的是‘正大光明’四字。人前如此,人后更须如此。万不可存着‘此事无人知晓’的侥幸念头。你明白了么?”

朱允炆泣不成声:“儿子铭记在心,此生不敢忘!”

朱标长长呼出一口浊气,“圣人云,人非圣贤,孰能无过?君子之过,如日月之食。过也,人皆见之;改也,人皆仰之。昨夜之事,就到此为止。下不为例。”

朱允炆从地上爬起来,怯生生地问:“爹,您说话嗓子是哑的,是不是又染了风寒?”

朱标无力地挥挥手,“去吧,上学堂去,莫要迟了。”

朱允炆如蒙大赦,躬身退了出去。

朱标又在榻上躺了一两刻钟,只觉得头脑愈发昏沉,周身骨节像是散了架般酸疼难忍,强撑着想要起身,却是一阵头重脚轻的眩晕袭来,险些栽倒在地。

他颓然坐回榻上,声音沙哑地吩咐:“今日不去文华殿了。一应奏章,先送到偏殿,待孤稍好些再看。”

太子染恙的消息立刻传开,东宫的太医匆匆赶来,确诊是劳累过度兼感风寒,需立即服药静养。

朱标性子执拗,挥挥手道:“不过是小恙,歇息片刻便好。”

太医们面面相觑,太子不肯服药,他们不敢强劝,可若病情因此加重,他们便是万死难辞其咎。

朱元璋正在批阅奏章,闻听太子病了竟不肯服药,当即撂下朱笔,二话不说便起驾往东宫而去。

踏入朱标寝殿,只见儿子面色蜡黄,斜倚在榻上,眼窝深陷,一副形销骨立的憔悴模样。

朱元璋心头猛地一揪,一丝悔意悄然掠过。

老了,脾气该改了。是不是昨日对儿子逼得太紧了?都快四十的人了,还像从前那般劈头盖脸训斥,是否太过?

可他生性刚硬,从不轻易表露温情,更别提在儿子面前服软了。那点心疼瞬间被习惯性的严厉所覆盖。

他走到榻前,皱着眉头道:“多大的人了,连自己的身子都照看不好!咱像你这个岁数,领着千军万马在乱军中杀进杀出,老虎都能徒手打死三头!哪像你,一天到晚跟个病猫似的,一点风寒就躺倒了!”

听着父亲粗粝的关怀,朱标心中五味杂陈。他没有力气争辩,只喘息着道:“父皇,那幅图,确实是允熥画的。”

朱元璋精神陡然一振,在榻边的凳子上坐下,身体微微前倾:“哦?你何以见得?”

朱标费力地咽了口唾沫,试图缓解喉咙的灼痛,缓缓道:

“是父皇想得过于复杂了。昨夜,儿臣在允熥房中睡了一宿。他房里堆满了《舆地纪胜》、《水经注》、《元和郡县志》、《玄奘西行记》之类的古籍,更有许多兵家地理杂书。

儿臣随手翻了几本,只见页边空白处写着密密麻麻的批注札记,见解虽显稚嫩,却颇有灵光。”

朱元璋不由得瞪大了眼睛。

朱标继续道:“他书案下、箱笼里,散落着好几张画废的草稿,那勾勒的手法,与献给父皇的那张图如出一辙,上面的字迹,也是他一笔一划的功夫,做不了假的。”

看着父亲眼中闪过的惊异,他又补充了最关键的证据:

“在他书房角落,儿臣看到了两张尚未完成的图。一张是察合台汗国周边的山川地形,另一张……竟是奴儿干的详尽舆图。

父皇说那张图是蓝玉画了给他的,确实猜忌过甚了。蓝玉是个兵痴,纵然自己画出来,又岂会舍得将那等心血轻易给一个孩子?”

“这个混小子!什么时候……什么时候偷偷藏了这么一手?!你这个当爹的,为何竟一丝也不知晓?!”

他站起身,在殿内急促地踱了两步,脑海中浮现出那双清澈倔强的眼睛。

所有的疑窦,在此刻似乎真的烟消云散了,取而代之的,是一种前所未有的震撼与欣慰。

原来,他朱家的苗圃里,还藏着这么一块未经雕琢的璞玉!

就在这时,夏太监弓着身子,悄无声息地挪进殿内,也只有抓住这个空当,才能让太子把药喝下去。

他先向朱元璋行了礼,叫了声“皇爷”向太子,语气愈发小心:

“小爷,太医院胡院正在外头候着呢,是不是传进来,请个平安脉?”

朱标极其不耐地挥挥手:“说了只是乏了,歇歇便好,叫他退下,莫来吵我清净!”

夏太监不敢再劝,求助的目光投向朱元璋。

朱元璋脸色一沉:“啰嗦什么?叫他进来!”

夏太监如释重负,赶紧退出去传人。

片刻,一位须发皆白的老太医提着药箱快步走入,先向皇帝和太子行了跪拜大礼,这才敢起身趋步至榻前。他在绣墩上侧身坐下,仔细察看了太子的面色与舌苔,取出一个软垫脉枕,垫在朱标手腕下,三指搭上寸关尺,时而独按,时而总按,凝神细品。

殿内一时静得可怕,朱标一直闭着眼,眉头微蹙,似在强忍着一波波袭来的不适。

诊脉完毕,胡太医转向朱元璋,谨慎地回话:“皇爷,太子殿下此脉,左关弦细而劲急,主肝木郁结不舒;右关濡弱无力,乃脾土失于健运之象……”

朱元璋不耐地打断:“行了!这些文绉绉医书咱也听不懂!你照直说,到底是什么毛病?严不严重?”

“回皇爷,殿下这病的根子在于过于操劳,心神损耗太大,加之近日心绪波动剧烈,风寒邪气一引,便全都发出来了。眼下务必悉心静养,万万不可再强撑劳心……”

朱元璋沉默了片刻,道:“用最好的药。务必让太子尽快好转。”

胡太医悄悄松了口气,退至一旁的书案,凝神静思,郑重地写下一纸药方。

最新小说: 弟弟们怎么又在扯头花 穿越兽世,开局送兽夫 签到冷宫,校霸追妻 体王 水果圣手 明日方舟的协助者 小姐,姑爷他又要造反啦! 觊觎我竹马,反派你找死 天道无情:不许人间见长生 诸天:从遮天混沌体开局