大干,天洲。
天光渐暗,京城郊外的玉台山仿若横卧大地的巨兽,绵延山势被密林复盖。
一行百馀人的车队正沿着宽阔官道行驶,
豪华车金底银顶,驷马并驱,随行护卫皆着墨甲,杀气腾腾,视线的尽头,是一座巍峨如巨兽的城池。
落梁乃大干京都,素有天下首善之称。
时至黄昏,城内依旧是一副热火朝天的景象。
街边叫卖声此起彼伏,客栈酒家卖力的招徕来客,来自天南海北的江湖人络绎不绝。
“城禁怎么突然变严了?”
“有贵人要进京了呗,不该打听的别瞎打听,喝酒喝酒。”
“来一一”
“唉,北齐女帝那事儿你们听说了没有?”
“什么?”
“就那个天不生我剑雨华,刀道万古如长夜的夜鳞总捕啊,据传他是北齐女帝的面首,是北齐谍子!”
“不能吧,剑捕头屡立奇功,名头震天响,就算真是面首,也该是跟太后有一腿才对啊。”
“唉,知人知面不知心,这么年轻的宗师高手,说是商贾出身,你信吗?”
“这酒楼里的其他人听到大瓜,也凑了过去,其中甚至传出多女争一父的版本:
“谁跟你说只有北齐女帝的?我还听说南疆几个王后为了他争风吃醋,大打出手呢。”
“胡说,剑捕头喜欢的明明是皇太妃。”
酒楼二楼角落的一张小桌上,坐着烟波楼执事白展堂和小厮海儿。
海儿十来岁大,听到这些话明显有些恼火:
“这群人居然敢妄议论娘娘,找死!”
白展堂漫不经心的夹着小菜,语气随意:
“这明显是有心人做局,想污剑公子的名声,娘娘听到消息的时候也气得不行。”
“那怎么办,要不招呼人把他们全宰了?”
“不要老想着打打杀杀,娘娘的意思是,要我们尽最大努力,把谣言传成剑公子独宠她一人。
“那就传完消息再杀。”
半响,海儿想了想,又道:
“爷,那位玉仙子跟剑公子好象是姑侄关系,剑公子要是成了咱们姑爷,咱还对付玉仙子吗??”
“机会都主动送上门来了,总不能不管不顾,娘娘心思缜密,会安排好一切的。”
“是。”
流火街裴家,后院的一间小屋中。
裴玉寒一袭太极道袍,头插玉簪,冷眸剑眉透着股出尘于世的仙味,仿若聂立山巅的绝代剑仙事实也确实如此,裴玉寒天赋惊人,三十不到就走到了宗师尽头,若不是寒毒和火蛊作,恐怕已经成就天人了。
即便沦落到如今这个境地,她也没有自怨自艾,而是竭力平衡体内的寒毒与火蛊,寻觅破境的机会。
红尘滚滚,好坏都是修行。
熬不过去,就是身死道消,熬过去了,那就是破而后立。
凭她先前的积累,势必一飞冲天,就是剑魁的位置都能争一争。
小丫鬟桃花捏着一封信走进屋中,一眼就看见了端庄玉坐的裴玉寒。
她看着宫主丰雪腻的身段,神情颇有些羡慕。
就宫主这大白屁股,她看了都受不了,更别说血气方刚的剑公子了。
桃花跑进小屋:
“宫主,君子山要开英雄会大宴群雄,给咱们也递了帖子。”
“恩,等开完年会,刚好可以转道君子山讨说法。”
桃花听见这话,却是目露尤豫:
“宫主,君子山那位剑首,前些日子才向朝廷报备过,这次恐怕也会亮相。”
裴玉寒神情无悲无喜,淡淡摇头:
“林琅天虽是天人,可这么多年过去,连朝那个位置拔剑的胆量都没有,何惧之有?”
“同境相争,我败他不用出第三剑。”
这话着实有些狂傲,可桃花却觉得理所当然。
毕竟实打实的战绩就摆在那,若是她家宫主突破,打君子山那位剑首还真就跟玩一样。
江湖人都知道玉仙子裴玉寒与君子山剑首林琅天有过一战。
林琅天跟老枪魁是一辈人,而裴玉寒才三十不到。
几乎所有人都觉得林琅天是看在枪魁冷无天的面子上,才放了裴玉寒一马,殊不知林琅天当年是真被九尺大枪打没了脾气。
裴玉寒本就是堪称极限的宗师,再加之俗世第一的《八极枪》和搏命秘法。
林琅天当年托大,差点连第一枪都没接住,后续还是靠道行才勉强跟裴玉寒拼了个旗鼓相当。
裴玉寒在剑道上的造诣更甚于枪,若真迈入天人境,说三剑败他还真不是妄言。
桃花不担心宫主全盛时期的实力,可问题是,就现在这个情况,她家宫主就不可能全力出手。
想到这,桃花眨了眨眼眸:
“宫主—”
桃花这丫头一屁股,裴玉寒就知道她在想什么了,没好气道:
“你想都不要想,雨华是朝廷官差,这事儿没得商量!”
“朝廷官差难道就不能有私生活了?难道就不能有江湖相好,就不能有个冷艳的剑仙道侣?”
?!
裴玉寒眼眸微冷,觉得桃花这丫头是越来越放肆了:
“休要胡言,我跟他娘姐妹论处,身为长辈,岂能胡作非为——”
“欺负娘亲的闺中密友,剑公子说不定会更兴奋呢。”
更兴奋?
裴玉寒不知是想到了什么,清寒玉颜突然显现出了几分窘迫。
小骚衣裳的事儿,她还没跟那臭小子算帐呢!
那衣裳恐怕就连青楼妓子都不会穿,她却鬼迷心窍的穿了。
最重要的是,这事儿好象还让雨华发现了。
他那天逃也似的把小衣裳拿了回去,不会偷偷做坏事吧?
饶是以裴玉寒的心性,每次想到这事儿,依旧会心乱如麻,无地自容。
雨华为什么要送她那种衣裳?
总不能是真想以下犯上,欺负她这个姑姑吧?
说起来,小孩子心里其实都有一种逆反心理,越压制他,他就越想反抗。
她一开始对雨华那般严苛,他要是发现严厉的姑姑居然成了软柿子,那裴玉寒暂时没计较这事儿,就是怕自己功力大损的事情被闺蜜的儿子发现,从而铸下大错。
重要的是白璃姐那边,说好了帮她照顾儿子,要是真演变成那种情况,裴玉寒都不敢想象白璃姐到时候会拿什么眼神看她。
嫌弃、厌恶、讨厌大好儿郎被大龄姑姑糟塌,这换哪个当娘的恐怕都不会有好脸色。
雨华那边也是,他送那些小衣裳可能只是一时糊涂,真犯错恐怕就该后悔了,到时候肯定也是嫌弃、恶心——
想到这,裴玉寒呼吸都不由得有些紊乱:
“雨华才多大,我都多大了?”
“我第一次见他的时候,他还不到我腰高!”
“别说我们根本就不可能了,就算两情相悦,这事儿也是要遭街坊戳脊梁骨的。”
桃花听到这话,却是眼珠子一转:
“宫主,书上都说了,小马也能拉大车。”
“要真喜欢,世俗的眼光有什么好在意的?”
“还是说,宫主其实是担心将来吃不饱?”
“以剑公子的能耐,冰山都能捣碎咯,有什么好担心的?”
小马拉大车,还吃不饱?
裴玉寒眼眸大张,气的浑身颤斗,鼓鼓囊囊的胸襟都涨大了几分:
“雨华为人正派,就不可能会有这种大逆不道的想法,你跟他说,他只会觉得恶心!”
那可不一定。
桃花不动声色的往门口挪了两步,最后道:
“宫主看过那本《剑宫寒仙子》嘛?”
“俗话说得好,吃人嘴软,拿人手短,戴了人家的首饰,穿了人家送的小骚衣裳,下一步可就该当大马了——”
!?
桃花一句话还没说完,裴玉寒就眼神冰冷的站起身来:
“桃花!”
“呀,宫主,我突然想到还有点事,我去承德街看看剑公子。”
说着,她一溜烟跑出小屋。
踏踏踏—
脚步声渐行渐远。
裴玉寒神情无奈,本想继续静修,却听见院外传来了微不可察的破风声。
来人明显实力不俗,在宗师中恐怕都不算俗手。
而现在的裴家,除了裴玉寒,连一个宗师都拿不出来。
裴玉寒神情一凛,提剑而起,一步踏出,身形便出现在了门口。
以她目前的状态,不计代价的话,或许还能全力爆发一次,桃花练功也算勤勉,应该能带着嫂嫂她们逃走。
还有雨华正思量之间,院外的场景映入眼帘。
拄着蛇头拐杖的银发老妪、小脸煞白,被点了哑穴的桃花、以及她的好大嫂。
裴玉寒眉头微,手持三尺剑停步在门前,清寒玉颜配合上出尘的气质,整个人就宛若一柄锋芒毕露的出鞘宝剑。
李氏的神情瞧着有些尴尬:“玉寒—”
裴玉寒没理她,视线定格在老阴温身上:
“阁下莫要自误!”
阴温眼眸微眯,觉得这冷艳仙子气势强的吓人,压根就不可能是江湖传言中的花瓶。
可她来都来了,若是不战而退,娘娘不得活剐了她。
想到这,阴温声音阴冷道:
“我家娘娘有请,不知裴仙子可愿赏脸?”
裴玉寒没说话,只是抬起手中玉剑,看了角落里的桃花一眼。
阴温心里打鼓,想想还是一步踏出,身形宛若毒蛟般弹射而出,手中蛇头拐杖发出刺耳的破风声。
咻一“裴仙子,怒老身得罪!”
武道修行是一步一脚印的事儿,对方看着三十不到,能有宗师的火候已经算天赋异禀,真以为谁都是剑雨华那个怪胎不成。
想到这,阴温心底冷静了不少。
咻阴温身形飞掠而出,看似莽撞,手中蛇头拐杖却始终护住中线,整个人宛若一条择人而噬的毒蛟,无声杀至。
可那冷艳若仙的女子,却只是缓缓提起了剑。
动作明明不快,可阴温却悚然一惊。
就象山野毒蛇窜出灌木,却迎头撞上了天上白玉仙一般。
讽—
下一瞬,凌冽剑光已扑面而至。
避无可避,仿若天倾!
顶流宗师?!
不,这是天人之威!
阴温浑身汗毛倒竖,磅礴威压倾轧而下,她感觉自己就象汪洋大海上的一叶扁舟,如临风暴!
咔一蛇头拐杖连一瞬都没撑住,当空断裂,切口光滑如明镜。
随剑光一同落下的,还有山呼海啸般的压力,将她压得脊背弯曲,膝盖颤斗,浑身每一寸筋骨仿佛都在哀鸣。
膨一一声沉闷巨响,深青色地砖被阴温硬生生跪断。
而那柄修长如白蛟的玉剑,也在同一时刻点在她眉心。
一合,败上乘宗师阴温感受着眉心的锋锐,浑身冷汗淋漓,却连大气都不敢喘。
桃花神情担忧,因为被封了穴位,只能在地上像条毛毛虫一般蛹着。
李氏也没想到裴玉寒居然有这种实力,心头惊骇之馀,甚至有些怨愤。
你有这实力你早说啊!
藏着掖着,不还是不拿裴家当自己人吗?
李氏本来都想着,把裴玉寒这娘们卖了,不仅能攀上幽妃娘娘的高枝,还能趁机夺回裴家多年基业,堪称一箭双雕。
可现在看来,还是只能继续跟这娘们虚与委蛇·
想到这,李氏嘴角强挤出一抹笑意:
“玉寒,你别冲动,这位是幽妃娘娘的人。”
幽妃?
裴玉寒神情无悲无喜,薄凉的剑眸看不出喜怒。
老妪阴温江湖经验丰富,知道情报有误踢到了铁板,认怂的很快:
“多谢裴仙子活命之恩,老身罪该万死。”
“带路吧。”
“什么?”
裴玉寒没有说话,只是俯身解开了桃花身上的穴位,随后便回到屋中,将头上玉取下,与那枚竹簪一同放进锦囊。
幽妃贵为皇太妃,势力雄厚,她没有多少馀力了,不可能杀出京城,更不可能将祸水引到雨华和玉寒剑宫身上。
裴玉寒很快收拾好东西。
她的东西很少,只有几件衣裳,首饰都没几件,唯一鼓鼓囊囊的小荷包,是给桃花准备的嫁妆老宫主仙逝以后,她就没有家了。
李氏眼睁睁看着裴玉寒带着桃花走出小院,甚至从头到尾都没有再看她一眼,尤豫片刻,还是没忍住:
“玉寒!”
那骄傲的女子脸颊微拾,却连头都没有回。
回应她的只有一柄剑,以及一道横贯半个中堂的剑痕。
意味相当明显一一恩断义绝!
ps:拜谢我尼玛一定要修仙大佬的大力支持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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