金鑾殿。
皇权在此地凝为实质,化作一座无形的、令人窒息的囚笼。
九根巨大的蟠龙金柱,冰冷地支撑著这片象徵天下的空间,柱身上缠绕的金龙,鳞甲森然,仿佛隨时都会活过来,择人而噬。
穹顶的八角藻井深邃如渊,將所有光线与声音尽数吸入其中,只余下一片沉重的死寂。
空气是凝固的,上等龙涎香的清雅,也掩不住那丝丝缕缕,从百年樑柱中渗透出的、权力的腐朽与血腥气。
文武百官垂首列于丹陛两侧,如同一尊尊没有生命的石像,连呼吸都刻意压抑到了最低,唯恐惊扰了御座上那位心思难测的年轻君王。
珠帘之后,一向雍容华贵的太后李氏,此刻面沉如水,保养得宜的指甲,早已深深嵌入了掌心的软肉,却感觉不到丝毫疼痛。
寧白露端坐於她的身侧,与太后那几乎要溢出的怨毒不同,她的心,在极致的紧张中,反而涌动著一股隱秘的、棋手即將看到最终杀招落下的兴奋。
一颗心,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紧紧攥住,却不是因为恐惧,而是因为期待。
高踞於龙椅之上的何岁,神情平静得宛如万古不化的玄冰。
他的目光,淡淡扫过殿下那个身形笔挺的身影。
即便身著囚服,那人的脊樑依旧如一桿寧折不弯的枪。
方正。
【好戏开场了。】
【演员就位,观眾就位,朕的剧本,也该翻到最高潮的一页了。】
【朕倒要看看,这满朝公卿,有几人是忠臣,几人是戏子。】
“带人犯,李威。”
皇帝的声音不高,却如同一块投入死水中的巨石,穿透了令人窒息的寂静,清晰地落入每个人耳中,激起层层涟漪。
很快,形容枯槁、被摘去象徵国舅身份的紫金冠的李威,被两名如狼似虎的禁军押了上来。
他双腿一软,直接瘫跪在地,曾经的跋扈与尊贵,此刻只剩下一滩烂泥般的狼狈。
“方正,”何岁开口,声音听不出喜怒,“你的奏疏,朕一字一句都看过了。现在,当著满朝文武,当著屏风后的母后,当著天下人的面,把你查到的,一五一十,说出来。”
“臣,遵旨!”
方正猛然抬头,那双熬得通红的眼睛里,燃烧著一团足以焚尽世间一切罪恶的火焰。
他没有去看瘫软如泥的李威,而是环视百官,声音如洪钟,字字泣血,句句如刀!
“臣奉陛下天恩,巡查漕运!短短十日,於江南查封逆贼李威私库,得贪墨银两一千三百万两!可供北境三十万大军一年之餉!” “另有囤积居奇、意图谋反之粮食三十万石!足以让京城百万军民,饱食三月!”
此言一出,满殿皆是倒吸冷气之声!
饶是早有心理准备的官员,也被这天文数字般的贪墨,震得头皮发麻。
“然,这不过是冰山一角!”
方正从怀中掏出一本厚厚的、沾染著血跡与泥污的卷宗,双手高高举过头顶。
“所有线索,所有帐目,所有被逼害至家破人亡的苦主血书,尽数指向一人!”
他猛地转身,手指如一柄出鞘的利剑,直刺李威!
“承恩侯府,李威!”
“此獠身为国舅,不思为国分忧,却结党营私,操控漕运,私设关卡,侵吞税银,更以私盐贸易,豢养漕帮数万亡命之徒,为祸江南,其心可诛!”
“扬州知府钱谦,不愿与其同流合污,被其罗织罪名,构陷下狱,如今全家老小,尽数流放三千里烟瘴之地!”
“前任漕运总督张承,欲上奏揭发其罪行,被其派人偽装成水匪,于归京途中截杀,一家十三口,连同护卫,尽数沉尸江底,尸骨无存!”
“其罪,罄竹南书!其行,当斩立决!”
一番话,如连珠炮弹,炸得整个金鑾殿嗡嗡作响。
一桩桩血淋淋的罪案被他无情地剖开,袒露在光天化日之下,血肉模糊,触目惊心。
珠帘之后,寧白露下意识地挺直了腰背,心中那块大石,终於落下一半。
【夫君的这把刀,果然没有选错。】
【他用最酷烈的手段,將所有脓疮都挑破,將所有的罪恶都摆上了台面,让任何人都再无转圜的余地。】
她为自己当初的眼光,感到由衷的自豪。
然而,瘫在地上的李威,却在极致的恐惧中,突然爆发出一阵癲狂的笑声。
“冤枉!陛下,天大的冤枉啊!”
他猛地向前膝行几步,对著龙椅疯狂磕头,声泪俱下。
“方正此人,乃是当世酷吏!他对我府中之人严刑逼供,屈打成招!这些所谓的证据,皆是他偽造!是他为了邀功,为了攀附新贵,刻意构陷忠良!”
话音未落,刑部尚书徐向高立刻出列。
“臣!弹劾方正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