黑龙江省勃利县的深冬，凌晨六点，夜色仍顽固地盘踞在长太村上空，不肯轻易退去。空气冻得像是凝固的玻璃，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刺骨的凛冽，呵出的白气转眼便凝结成细小的冰晶，挂在眉毛、胡须上。万籁俱寂，唯有偶尔传来的几声犬吠，显得空洞而遥远，很快便被无边的寂静吞没。
李老四裹紧那件油光发亮、早已看不出原本颜色的旧军大衣，像一头笨拙的老熊，挪出了自家低矮的院门。厚重的棉鞋踩在刚停不久的新雪上，发出“嘎吱——嘎吱——”的单调声响，在这黎明前的死寂里，被放得格外大，仿佛是他的心跳声。他是村里出了名的勤快人，也是为数不多还保持着清晨巡看习惯的老辈人。这几年，后山的林子越来越深，野物也渐渐多了起来，他总是不放心自家靠近山脚的那几亩地。
雪下得很厚，均匀地覆盖了村庄的每一个角落，将一切肮脏、杂乱都暂时掩埋，只留下一片刺眼的白。东边的天际，才刚刚透出一丝极其微弱的、铅灰色的光，勉强勾勒出远方大顶子山连绵起伏的、如同巨兽脊背般的黑色剪影。村子仍在沉睡，一扇扇窗户黑洞洞的，没有半点光亮。
他习惯性地沿着村中的土路往村口走，打算去老槐树下那片空地瞅一眼。快到村口时，借着雪地反射的微弱天光，李老四浑浊的老眼瞥见了地上的异样。
就在那棵枝桠虬结、如同鬼爪般伸向天空的老槐树下，原本平整无瑕的雪地上，赫然印着一串脚印。
李老四的脚步猛地顿住了，心里“咯噔”一下。他眯缝起被寒风刺得不断流泪的眼睛，凑近了些，仔细打量。
那绝不是村里任何牲口或家犬的脚印。太大了，每个足印都有他吃饭的海碗碗口那么大，深深地陷进积雪里，显示出一种沉甸甸的分量。脚印轮廓清晰异常，圆形的掌垫，前面是四个清晰的趾印，甚至能看出前端微微勾起的、令人心悸的爪尖痕迹。这是一串新鲜的脚印，上面的落雪很薄，说明留下它的东西刚过去不久。脚印从村外那片黑压压的杂木林方向延伸过来，在槐树下这片空地略显凌乱地盘桓了几步，似乎在犹豫、在观察，然后调转方向，坚定不移地朝着村子背后更幽深茂密的老林子去了。
一股莫名的寒意，瞬间从脚底板窜上了李老四的天灵盖，比这零下二十多度的天气更让他心寒。他下意识地蹲下身，哆哆嗦嗦地摘掉厚重的棉手闷子，伸出冻得通红的、布满老茧的手，小心翼翼地悬空比划着那个最大的脚印。
“我的老天爷”他倒吸了一口凉气，声音干涩得像是砂纸摩擦。这要是猫科动物的脚印，那本主得有多大？他活了大六十岁，在这片山沟里摸爬滚打一辈子，山猫、豹猫的足迹常见，就连二十多年前远远望见过一次传闻中东北虎的足迹，似乎也比眼前这小上一圈。这尺寸，这深度，透著一股子说不出的蛮荒和霸道。
他站起身，不由自主地压低了身子，警惕地望向脚印来的方向——那片在黎明微光中显得愈发阴森神秘的杂木林。林子里静悄悄的，连一声鸟叫都没有，这种反常的死寂让他心里直发毛。他又扭头看向脚印消失的后山，那里林木更加稠密，积雪覆盖下的山路蜿蜒曲折，如同通往未知深渊的入口。
“难道是熊罴子？可这月份，正是它们睡得最死的时候，咋会跑出来？”他喃喃自语，试图用常理来解释这不合常理的现象，“还是说，哪家养的什么外国大狗跑丢了？可啥狗能长出这么大、这么像猫爪的脚印？”
一阵凛冽的寒风恰好在此刻打着旋儿吹过老槐树光秃秃的枝干，发出呜呜的怪响，卷起的雪粒子劈头盖脸地打在李老四脸上，冰冷刺骨。他猛地打了个寒颤，一种难以言喻的恐惧感像冰冷的藤蔓一样悄悄缠上了他的心脏。
他环顾四周，村庄依旧沉睡在黎明前的黑暗中，安静得可怕。那串脚印静静地躺在雪地上，在渐亮的天光下，显得愈发清晰、刺眼。它们不像是在行走，更像是一种宣告，一种标记。
“晦气”李老四低声咒骂了一句，不知道是在骂这鬼天气，还是在骂这串不祥的脚印。他用力甩了甩头，像是要把脑子里那些荒唐又吓人的念头都甩出去。老了，眼花了，自己吓自己罢了。他这样安慰著自己，也许就是只不常见的过路野兽，天一亮就回深山老林去了，能有什么事？
他重新戴上手套，把脖子缩进大衣领子里，最后瞥了一眼那串通往幽暗山林深处的脚印，决绝地转过身，加快了脚步，几乎是逃也似地朝着自家那点温暖的灯火方向走去。他现在只想赶紧回到热炕头上，喝碗滚烫的苞米茬子粥，把刚才看到的一切都忘掉。
天光渐渐放亮，雪地变得更加耀眼。那串巨大的脚印，如同烙印般清晰地留在长太村的入口，沉默地诉说著一个刚刚发生的、被忽略的秘密。新的一天开始了，但某种冰冷而原始的东西，已经随着这串脚印，悄无声息地越过了村庄习以为常的边界。平静的冰面之下，第一道裂缝已然出现。
黑龙江省勃利县的深冬，凌晨六点，夜色仍顽固地盘踞在长太村上空，不肯轻易退去。空气冻得像是凝固的玻璃，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刺骨的凛冽，呵出的白气转眼便凝结成细小的冰晶，挂在眉毛、胡须上。万籁俱寂，唯有偶尔传来的几声犬吠，显得空洞而遥远，很快便被无边的寂静吞没。
李老四裹紧那件油光发亮、早已看不出原本颜色的旧军大衣，像一头笨拙的老熊，挪出了自家低矮的院门。厚重的棉鞋踩在刚停不久的新雪上，发出“嘎吱——嘎吱——”的单调声响，在这黎明前的死寂里，被放得格外大，仿佛是他的心跳声。他是村里出了名的勤快人，也是为数不多还保持着清晨巡看习惯的老辈人。这几年，后山的林子越来越深，野物也渐渐多了起来，他总是不放心自家靠近山脚的那几亩地。
雪下得很厚，均匀地覆盖了村庄的每一个角落，将一切肮脏、杂乱都暂时掩埋，只留下一片刺眼的白。东边的天际，才刚刚透出一丝极其微弱的、铅灰色的光，勉强勾勒出远方大顶子山连绵起伏的、如同巨兽脊背般的黑色剪影。村子仍在沉睡，一扇扇窗户黑洞洞的，没有半点光亮。
他习惯性地沿着村中的土路往村口走，打算去老槐树下那片空地瞅一眼。快到村口时，借着雪地反射的微弱天光，李老四浑浊的老眼瞥见了地上的异样。
就在那棵枝桠虬结、如同鬼爪般伸向天空的老槐树下，原本平整无瑕的雪地上，赫然印着一串脚印。
李老四的脚步猛地顿住了，心里“咯噔”一下。他眯缝起被寒风刺得不断流泪的眼睛，凑近了些，仔细打量。
那绝不是村里任何牲口或家犬的脚印。太大了，每个足印都有他吃饭的海碗碗口那么大，深深地陷进积雪里，显示出一种沉甸甸的分量。脚印轮廓清晰异常，圆形的掌垫，前面是四个清晰的趾印，甚至能看出前端微微勾起的、令人心悸的爪尖痕迹。这是一串新鲜的脚印，上面的落雪很薄，说明留下它的东西刚过去不久。脚印从村外那片黑压压的杂木林方向延伸过来，在槐树下这片空地略显凌乱地盘桓了几步，似乎在犹豫、在观察，然后调转方向，坚定不移地朝着村子背后更幽深茂密的老林子去了。
一股莫名的寒意，瞬间从脚底板窜上了李老四的天灵盖，比这零下二十多度的天气更让他心寒。他下意识地蹲下身，哆哆嗦嗦地摘掉厚重的棉手闷子，伸出冻得通红的、布满老茧的手，小心翼翼地悬空比划着那个最大的脚印。
“我的老天爷”他倒吸了一口凉气，声音干涩得像是砂纸摩擦。这要是猫科动物的脚印，那本主得有多大？他活了大六十岁，在这片山沟里摸爬滚打一辈子，山猫、豹猫的足迹常见，就连二十多年前远远望见过一次传闻中东北虎的足迹，似乎也比眼前这小上一圈。这尺寸，这深度，透著一股子说不出的蛮荒和霸道。
他站起身，不由自主地压低了身子，警惕地望向脚印来的方向——那片在黎明微光中显得愈发阴森神秘的杂木林。林子里静悄悄的，连一声鸟叫都没有，这种反常的死寂让他心里直发毛。他又扭头看向脚印消失的后山，那里林木更加稠密，积雪覆盖下的山路蜿蜒曲折，如同通往未知深渊的入口。
“难道是熊罴子？可这月份，正是它们睡得最死的时候，咋会跑出来？”他喃喃自语，试图用常理来解释这不合常理的现象，“还是说，哪家养的什么外国大狗跑丢了？可啥狗能长出这么大、这么像猫爪的脚印？”
一阵凛冽的寒风恰好在此刻打着旋儿吹过老槐树光秃秃的枝干，发出呜呜的怪响，卷起的雪粒子劈头盖脸地打在李老四脸上，冰冷刺骨。他猛地打了个寒颤，一种难以言喻的恐惧感像冰冷的藤蔓一样悄悄缠上了他的心脏。
他环顾四周，村庄依旧沉睡在黎明前的黑暗中，安静得可怕。那串脚印静静地躺在雪地上，在渐亮的天光下，显得愈发清晰、刺眼。它们不像是在行走，更像是一种宣告，一种标记。
“晦气”李老四低声咒骂了一句，不知道是在骂这鬼天气，还是在骂这串不祥的脚印。他用力甩了甩头，像是要把脑子里那些荒唐又吓人的念头都甩出去。老了，眼花了，自己吓自己罢了。他这样安慰著自己，也许就是只不常见的过路野兽，天一亮就回深山老林去了，能有什么事？
他重新戴上手套，把脖子缩进大衣领子里，最后瞥了一眼那串通往幽暗山林深处的脚印，决绝地转过身，加快了脚步，几乎是逃也似地朝着自家那点温暖的灯火方向走去。他现在只想赶紧回到热炕头上，喝碗滚烫的苞米茬子粥，把刚才看到的一切都忘掉。
天光渐渐放亮，雪地变得更加耀眼。那串巨大的脚印，如同烙印般清晰地留在长太村的入口，沉默地诉说著一个刚刚发生的、被忽略的秘密。新的一天开始了，但某种冰冷而原始的东西，已经随着这串脚印，悄无声息地越过了村庄习以为常的边界。平静的冰面之下，第一道裂缝已然出现。